失踪记

彤彤

那一年春季雨水不停。方方一直呆在家里。外面的天空颜色深沉，连绵的雨水不断降落下来。方方在椅子上捧着书看，窗子外面的雨声嗡嗡地响，方方想象外面泥泞的草地，觉得自己的脚腕有点湿润。

方方的电脑上粘了一只蝎子，暗绿色的，靠一小块磁铁趴在方方白色的机箱上。这是水水买回来的。方方一直不太喜欢，那只蝎子张牙舞爪的。不过水水喜欢。方方放下书，从椅子里拔出来，打开电脑上网准备看看新闻。他把手伸到电源按钮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只蝎子。他叹了口气，按下了开关。水水已经跑掉一个月了。显示器沉闷地响了一下，开始显示画面。这时候椅子上的书啪的一声跌到地上去了。

方方在网上闲逛。他常去的网站不多，来去就那么几个熟地方。不像水水，水水上网才一个月，收藏夹就比方方长得多了。方方觉得眼睛肿痛起来。这台显示器有点旧了，方方觉得它眨得很厉害，而且不怀好意，好像想把他从电脑前面赶跑。水水会不会就是因为不喜欢这台显示器所以走了呢？方方胡思乱想了一下，始终不得要领。方方不是一个喜欢动脑子的人，小时候一直有人夸方方聪明，但是方方自己从不觉得。他想我该明白的就会明白，不该明白的就不会明白，这和聪明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方方关掉电脑，在地板上捡起书，又蜷到椅子上去看书。这张椅子很大，是水水和方方一起去旧货店淘回来的。那时候他们的房子刚交了首期，草草装修了一下，手边的余钱不多。水水说，椅子和床是不能马虎的，因为我们在上面呆的时间最长。他们去好家具店里挑来挑去，花了不少脚力，遭了不少白眼，最后在一个旧货市场找到了这张椅子。这张椅子的款式介乎于民国和清代之间，椅背上雕了花，而且镶了一块很大的汉白玉。难得的是它非常宽大，非常结实。方方在椅子上铺了一张竹席，和水水天天晚上争这张椅子坐。不管水水有没有争到，她总是要坐上去的，只不过有时候要和方方挤在一起罢了。冬天的时候，竹席就换成一块旧羊皮。

现在方方就完全占有了这张椅子。他发现在这张椅子上无论看什么书都很入味。方方喜欢看古书，水水也喜欢，水水喜欢看聊斋，并且坚持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妖媚又坚贞的狐仙，来诱惑方方。“不过你不够帅，而且肌肉多了一点，不象书生。”然后就不理方方了。方方尝试过在这张椅子上看英文版的原著，看一些流行的女作家的新书，甚至在椅子上看过公司里面的企划文案。最近他开始在椅子上看DVD，看球赛。如果水水在，他就不大可能干这些，因为水水喜欢男人工作，或者看书，或者运动。其它的事情水水是不喜欢的。而且水水喜欢呆在家里。水水白天在家里设计图片，并且时常接一些文案回来做。方方没有这样的福气，他必须要每天爬起来去公司签到。当然方方没有什么怨言。因为水水说，你是男人啊，你要去把房子挣回来，我替你挣点米饭钱就够了。水水不喜欢出去玩，除了每年出去旅行几次。所以水水大部分的时间都猫在家里。

现在没有人管方方在家里干什么了。方方就开始颓废起来。他开始喝啤酒看球赛，通宵不睡玩游戏，上网去浏览水水喜欢去的网站并且不断抱怨水水的趣味。方方没有去报警，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水水就这样，喜欢不告而别，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来，同居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方方没有想到结婚了水水依旧没有改变。这让他有点生气。想到这一点方方就觉得不舒服，他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姿势，他的动作有点粗鲁，于是隐约听见一声呻吟，但是仔细听就没有了。方方在脑子里重复那声呻吟，觉得有点销魂。方方已经一个月没有亲近过女人了，具体说就是水水。所以他想自己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方方开始幻想水水回来以后应该怎么报复一下，起码要持续一个小时，这对方方来说不算是最高记录。方方想着想着，就在亢奋中睡着了。

半夜三点二十分，方方醒来，他非常羞愧地去浴室换掉了那条平脚灰色内裤。方方没有想到自己在年近三十的时候居然发生了十四岁时候的事故。他的解释是自己太想念水水了，该死的水水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方方在温暖的水流下面恨恨地想。这时候他好像又听见了一声呻吟。

又一个月了。水水好像消失掉了。方方开始担心起来。他安慰自己说，水水离开得越久，离回来的日子就越近。于是方方恢复了规律的生活。他把家里叮叮当当的啤酒罐子都清理掉，种了几盆花，以前水水就喜欢盆栽，但是方方不喜欢。方方还买了一张六千多块钱的健身椅。隔天就在上面练习举重。每天回到家里，方方除了打扫屋子和锻炼身体以外，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那张大椅子上看书。方方觉得这张椅子越来越舒服了，坐在上面比客厅里面的真皮沙发要受用得多。方方甚至想，幸好水水没有回来，让他可以多多享受一下这张椅子。

方方开始经常在这张椅子上睡着。经常看着看着书就迷迷糊糊开始做梦了。醒过来的时候书已经掉在地毯上。奇怪的是方方很少因此觉得身体酸痛，相反总是睡得很香。也许这就是老椅子的功效吧，毕竟它有年头了，也许通人性了。方方还特地找了木工师傅来看过，师傅说这椅子有点意思，不过除了说它木头好接榫牢靠之外也说不出什么。不过这不要紧，对方方来说，重要的是椅子舒服就行。不过有好处就一定有坏处。方方发现自己在这张椅子上睡觉很容易走火，以至于早上醒来总要匆匆去洗个澡。这样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因为方方洗澡以后显得非常精神，有神采飞扬的意思，所以最近方方和女同事之间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

今天下午，Sandy缠着方方，说我知道你家里有很多冷门CD，让我也听听嘛。方方答应了，这不是因为方方太久没有和女人单独相处过，也不是因为Sandy太迷人。主要的原因是，Sandy的姨妈是外贸局的，而且正好在负责方方手上的那份合同。Sandy进了方方的家里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大椅子，没有和在厨房里洗杯子的方方打招呼就坐了上去。并且大呼小叫说坐在清朝的椅子上听RadioHead会不会特别有意思啊？方方有点生气，但是人家是客人，总不好赶她下来，并且她还有这么一位暂时不能得罪的姨妈。送走Sandy以后，方方回到家里，脱掉外套的时候闻到Sandy的香水味，皱了皱眉。他换上一件灰色T恤在椅子上半坐半躺。但是觉得背后的汉白玉很凉，方方怕感冒。于是回到床上去睡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素来消息灵通的Tony很小声的对方方说你知道吗Sandy昨天半夜发高烧住院了，听说是肺炎，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怎么回事啊？

方方家里的花儿已经开过几回了，就是说水水已经走掉很久了。方方开始在屋子里面找水水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纸条一类的，但是一无所获。方方把电脑里面能打开的文件都看了一遍，甚至拿黑客软件到水水的信箱里翻过，但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方方想这是怎么回事呢。水水走的那天他们还在床上折腾了半晚，水水意犹未尽跑去倒了一杯牛奶窝到椅子上去看书，说方方你真没用睡什么睡过来陪我。方方觉得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所以懒得回答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第二天下午方方醒过来。发现家里整整齐齐的，但是水水不见了，水水昨晚看的书倒还在椅子上。

现在方方手里就拿着那本书。可是它只不过是一本流行杂志而已。方方想不到是什么使水水决定突然之间不告而别。方方拿着书在胡乱猜测。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方方心里一动，跑过去一看却只是同事发过来的一条无聊短信。方方放下手机的时候突然想起，他最后一次听见水水的声音，就是在这个钟点。方方拿着拿本书，倒了一杯牛奶，坐到椅子上去，回想起和水水在这间屋子里的许多细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方方觉得自己睡得很好。醒过来的时候有一只很柔软的小手搭在他额头上，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水水笑眯眯地盯着他。方方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猛地一翻身将水水抱到床上去了。

方方和水水结婚已经五年了。三年前水水突然失踪过一次，不过也只是一次而已。方方一直没有问为什么。水水也从来不提。方方想女人嘛，总是古古怪怪的，不知道水水下一次心血来潮又要跑掉多久。他决定早一点让水水生个孩子。不过看见水水纤细柔软的腰身有有点不大舍得。现在方方已经是副总经理了。他开始喜欢去收藏一些似是而非的古董。今天杨米高通知他有一张很不错的花梨木椅子，值得看看。方方从客户那里出来，找个接口支开了多嘴的Ricky，跑到杨米高的铺子里去看货。方方一走进货房，就吃了一惊。那张椅子就是方方家里那张。方方想原来这椅子有一对。方方最近新换了房子，他想在书房里摆一对椅子倒很适合，起码水水不用和我抢了。杨米高在他背后说你知道吗，这椅子有点来历的。以前有一对小夫妻买去用。后来女人先失踪了，过了几个月男的也失踪了。公安局到现在也没查清楚。所以这椅子后来公安局就收缴了。我托关系才弄到手。你先看看，我去给你倒杯茶。杨米高转身出去，听见背后有一声闷响，他没有在意。杨米高端着两杯碧螺春进来，发现方方不见了。他赶紧放下茶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见鬼了。杨米高骂了一句，拿出手机打算拨方方的电话。突然看见椅背上镶的汉白玉上好像有两个人影，他仔细一看，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