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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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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4-23 02: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果记忆是美丽,为何我会笑得这样勉强
如果记忆是凄凉,为何总忘不了你的模样
_____万芳专辑《从前》

妈妈生长在这座城市,我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虽说一年中总有几次的来往,但在初秋的黄昏下,持一份无聊闲心,去这样细细端详她嘈杂背后的宁静,用心呼吸她难得清爽的空气,却也算是有幸。慢慢踱步于窄路边,让自己的影子渐渐与巨大的梧桐树荫重叠在一起之后,那种与她亲近的渴望就这么自自然然地弥漫开来了。

妈妈有一本黑皮纪念册是小时候常爱翻来看的,粗黄的纸页上印着一张张建国初期中学生的脸,有着与今天的孩子们同样的稚嫩,同样的生动鲜活,但吸引我的却住住是小时候难以见到的——女生辫梢上的卷发,夸张的蝴蝶结,面对镜头老道而迷人的笑容,男生笔管条直的背带裤,脖颈下的匪夷所思的领带扣(那时以为只有电影中的列宁才会打领带的),而最后的目光永远会停落在一张最美丽的面孔上,那是文秋阿姨,与妈妈从小在一起,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女伴。喜欢她不只因为她拥有卓越的美貌,风雅小资的装扮姿态,仅是”文秋”这样能够引人遐思的名字,就可以成为全部的理由。于是,曾细仔收集着她的所有照片,好象今天的明星偶像。至于在心中另外蕴含着的一层朦胧意识,则是关于这个曾经著名浮华温柔之乡的城市,可以说,文秋阿姨成为我对于那些消逝如烟景象的最初联想。

这一次是妈妈就读的上海市西中学建校五十五周年,她老人家在半年前就开始兴奋地筹备回来参加庆典,也曾有一两次念叨:不知文秋会不会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终于在参加校庆的同学名单中“来自美国”一栏找到了文秋阿姨的名字。从两位花白着头发的好友在泪水欢笑中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以后的几天里的所有活动,她们都一直是手牵着手走过来的。虽然事前也想到文秋阿姨必定如妈妈一样衰老了,但真的见到她的时候,仍然免不了感叹,更有年过花甲的男同学嗔怪道:“文秋,真的认不出你了,你不扎小辫子,让我们怎么认出你呢?”

“你三岁的时候,我见过你的呀。”文秋阿姨拉着我的手说
“你见过的那是大女儿,这个是小女儿,你没见过的。”妈妈纠正她。
“哦,是吗.那我记得送过你一个洋娃娃的,对不对?”
“不是呀,那个娃娃也是送她姐姐的。”
“啊?是吗?你记得这么准吗?”阿姨有点尴尬了。
“是那个会眨眼的娃娃吗?我小时候也最喜欢的。”我连忙打圆场,“阿姨,你这条项链好漂亮啊。”
“是吗?你喜欢吗?送你好不好?”阿姨说着马上就要解下来,我赶快按住她,这回轮上我手足无措了。

也许那种从眼眸中透露出来的纯真光芒是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暗淡的,即使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仍然始终挂着平和动人的微笑,如同五十年前毕业册上的一式一样。如果说五十年前这样的微笑可以象绽放的花蕾一般引人恋慕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却能让人联想起秋夜里清如水明如镜的一轮满月,美且温润圆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我常常好象可以看到她年轻与年老两个截然不同的,但同样风姿绰越的身影,这城市的旧貌也就随之显现出来,只分不清城市和她哪一个更合适作这幅风情画布的背景。

我对文秋阿姨的好奇,让妈妈几天来一直在讲她的经历,断断续续的,一个如我所愿的曲折故事也就成形了。

她生在上海一个名声显赫的基督教家庭,父亲是著名的建筑师,钱江大桥的设计者,作为这个家庭最小的女儿,她自然是倍受宠爱,说英文,弹钢琴,她受的是西方式的教育。建国初期的青年学生都是很要求进步的,象文秋阿姨这样信教的已经很少,妈妈说有时回到宿舍里,突然发现她正一个人跪在床前做祷告,着实把人吓一跳。大学毕业后,她留校任教,而妈妈跟着父亲到了北京,从此天各一方,联络渐少。文革前夕,听说她与一位乐团的小提琴手结婚了。婚后不久,文革开始,这一对出身都不好的夫妻分别被发配到不同的“五七干校”,而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丈夫单位的信函,说他已经在干校自杀了,通知去取死者的东西。其实真的没什么东西可以取了,除了一大包的书籍。

她的第一次婚姻就这么结束了,也许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人们已经不习惯于同情和悲痛,相反的,异类的畸视与不公的待遇只能让活着的人更加沉默。几年后,她又嫁了一个离婚的男人,还带着一个10岁的女孩。有一次妈妈去上海出差,发现她一个人躺在家里,面色苍白,精神低落,原来她刚刚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原因是那个男人担心她的孩子出世会影响自己女儿在家庭中应得的爱,妈妈心痛地把她抱住:
“文秋,你怎么能这样做,你好傻呀!”
“我能怎么办?我只要这个家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累。”她在妈妈的怀里,象孩子一样的哭泣。

也许她只想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庭,这样的要求很过份吗?但当她含辛茹苦地将那个女孩抚养长大之后,又得到什么呢?文革结束后,那个男人就提出让她在美国的哥哥帮助女儿出国,这样的无理要求也许只有她可以接受,而她哥哥自然是断然拒绝的。仅仅因为这个理由,那个男人就带着孩子又一次离开了她。

“现在在国外生活还习惯吗?”妈妈问她。
“还好啦。夏威夷的气候很合适老年人的。原来跟当律师的侄子住在一起,要帮他接待许多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现在年纪大我做不动了,就自己找了房子住,一个人很自在呢。”
“还回来吗?”
“总是想回来的,但谁知道呢。这里也没什么人了。你还是无神论者吗?”妈妈点点头,文秋阿姨又笑着说,“你不知道,那些年如果没有这么个信念,我是过不到今天的。你总说我太容易轻信别人,所以老是吃亏。基督让我们爱人如己呢,我哪能做得到。”阳光下,她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黄浦江。两位老姐妹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世纪大道旁的长椅上,她们的背后是陆家嘴林立的摩天大厦。

如同生命的游丝正无声无息地飘散向天边,这个城市陈旧的容颜也在一天天的改变,留在纪念册上的笑脸凝固了岁月的精华,淡去的是那些徜徉于窄街弄巷,散发着白兰花清香的娇影,化作淡入在遥远的夏威夷的阳光下,静默着的,一颗孤独而安祥的心灵。
有一首名叫《那些花儿》的歌这样唱道: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 散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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