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爱他

彤彤

夜。月光如水，温柔地挥洒在落地窗外那一片错落有致的公寓楼上。倚着阳台的扶栏，星光下，我凝成一尊古佛。我忽略了身后探询的目光，我不曾体味滴米未进的饥饿，我也觉察不到身躯的僵硬与酸痛。我只感觉到自己不断下沉的甸甸的心，那里有一个声音在冷冷地嘲讽我：“你失去他了……”一股痛由心脏的中心位置传至四肢百骸，然而我已麻木，我失却了呻吟或表达的能力。我只能让这股痛蔓延并将我整个人淹没。当CD里飘出王菲那飘渺感性的歌声：“还没和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我听到自己的心沉至谷底发出破碎的声音，窗外的夜景逐渐在我眼前化为雾蒙蒙的潋滟水光。我将音量调至最大，而后，任泪如雨下。  
　　和他相逢在入校的金秋。那时觉得他没什么起眼之处，而我则凭着高中时“优秀班干部”的能力和“最佳辩手”的口才脱颖而出，倾倒了一大片。我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他的幽默，他的机智，他的才情也已在他们那一群初相识的彼此都不屑一顾的男生中刮起一阵不小的风暴。直到有一天，出于一种偶然，我和他就某个敏感的社会问题展开一次针锋相对的辩论，我亲自领教了他的旁征博引，雄滔大略，字字珠玑，还有那如狐狸般的狡猾，我才恍然惊觉我当初的武断与肤浅。不过以我嚣张的气焰来说，要我亲口承认对他的欣赏简直就跟骆驼穿针眼那般不可能，更何况他还有一脸可恶的如偷腥得逞般的贼笑。他大概也从我睥睨的眼光中感觉到了我对他的敌意，偶尔也会出言回击。于是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吵架的最佳拍挡。  
　　我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不到最后一秒绝不起身，因为如此我总是得一路狂奔踏着铃声进教室才幸免于迟到记名。一日恰逢大雨过后，我雪白的裤管沾满了溅起的泥点。这家伙果然来笑我：“好一幅名家手笔的抽象画。”我恼羞成怒，直接抽了本教科书用力扔过去。他竟毫不费力地接下，还拿起笔在扉页上信笔涂鸦。待书返回早已非“完璧之身”，扉页上多了只肥肥的PIG以暗喻我嗜睡。嘲讽之意如此明显，我呕得要死，使劲瞪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刮，凌迟处死。  
　　一日我心情欠佳，见他正与数名女生高谈阔论卖弄口才，我出声调侃：“好个宝玉哥哥！”他回头，气定神闲地回答：“我非贾宝玉，而乃房玄龄。”我听出他将我比为房玄龄之妻爱吃醋的弦外之音，气极，骂他：“你还真是自古无耻第一，素来皮厚无双。”他不以为意：“我将你加于我身上的人身攻击如蛛丝般轻轻抹去。”边说边挡了挡身上的灰尘。此举逗得我大乐。他见状又叹气：“唉，幸亏你笑了，否则我还以为我得破费替你买‘静心’呢！”我不甘示弱：“我看我倒是有必要破费替你叫辆车将你送到‘青山’。”他疑惑：“‘青山’是什么？”“精神病院。”我很快回答，而后笑得东倒西歪。他恼极。哈！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象牙塔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青春流浪中，渐渐由曾经的充满激情变得趋于平淡。课程的无聊，独处的寂寞，内心的空虚让我躁动不安。终于，我答应了一位学长的追求。和他走到一起决非因为爱情，我知道自己轻率，但是我没有料到日后的我会为这时的轻率付出代价。人若先背弃爱情，幸福也必后背弃之。只可惜，这个道理我后来才明白。  
　　“五一”那天，班级组织集体出游，车上我和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起。对于这个巧合我没有去深究，因为我越来越意识到与他斗嘴以成为我生活的一大乐趣。不过这回他竟一改以前刻薄的小人作风，一路上递水送食的，绅士风度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挖好了个坑让我跳，或者有求于我。我狐疑地盯住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送情书给你暗恋的女生吧？”他一愣，然后不屑地出声：“太老土了吧！”我不服，口沫横飞地教育他笔墨的清香非速食的肤浅可比，情书的魅力和传统将永存之类等等。他看着我，突然靠近我压低了声音说：“说实话我真有意中人了，而且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也一愣，旋即大笑出声：“哈哈哈，这个笑话好笑程度列本年度之榜首！”他的脸却涨得通红，然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他嘿嘿笑，然后赞誉我聪明。那日游玩，玩兴甚浓的我几乎玩遍了所有游戏。而他，却一反常态地静寂，只是默默拎着我的包我的袋我的鞋跟在我后头。回来的车上亦是一路沉默。  
　　第二天，他打电话让我陪他出去逛逛，我欣然应允。在公车上，我注意到他用手臂圈住了我，用身体和胳膊挡住了人潮对我的冲击和挤压。我抬头看他，他也刚好低头看我。我朝他微笑：“谢谢！”却看见他红潮泛滥。我大笑出声，而他则有些不知所措。下车后的他抿紧了嘴唇一话不说，我只好找些话题自我娱乐，他则有一搭没一搭。最后我终于按奈不住，问他：“最近你是怎么了，很不对头。”他没理我，继续往前走。我跟上他的步伐，问：“感情困扰？”他走得更快了。我想自己猜对了，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被你暗恋的那个女孩拒绝了吗？没有关系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给你介绍个PPMM就好了么！”他终于有反应了，脸色通红，恶狠狠地瞪我：“你真是个白痴~！连最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真让人怀疑你的IQ和EQ都低于50.”我也火了，回吼：“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好心劝你还被你当驴肝肺。真是莫名其妙！”我扔下他，独自一人往回走。  
　　班上突然传出我和他的绯闻，我百思不得其解。当我在路上碰见同班的男生像往常一样朝他们发出“HELLO”的手势时，他们却不像往常一样回我一声好，而是不约而同地将他自人群里拽出并推到我身边。他们迅速地不见了影，只在远方传来他们毫不顾忌的大笑声，留下一个手足无措的他和一头雾水的我。他急急解释：“不好意思，他们玩得过火了，不会生气吧？”我笑笑：“无所谓的。只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我和你还是死对头，他们怎么还会选择我俩为他们开玩笑的对象呢？”他的目光似乎一黯，然后我再次感受到他投向我的复杂的眼神。他向我挥挥手，走开了。  
　　自那以后，我发现他消沉了许多，跟我斗嘴的时候已不若当初神采飞扬，有时还会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挑衅他：“怎么，江郎才尽了么？承认不是我的对手了？”他却无我预料中的反唇相讥。一日，他拿出张照片说让我帮他“评鉴”，我打了80分。他缓缓开口：“我们联谊寝室的，正在追我。”我突然感觉胃很不舒服，仿佛一件长久属于自己的东西教人夺去了似的。我很努力地压下那种感觉，说服自己：做了这么长久的哥们，他有了女朋友我当然会舍不得。他看了看我，继续往下说：“但我不会和她做恋人，因为我不爱她。我忠于自己的信仰，而不象某人，至始至终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些什么。”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无法消化。  
　　日子过得很快。期末考试后等待成绩的日子，我日日在网上游荡。一日竟遇见他。我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很雀跃，仿佛在那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里突逢艳阳天似的。我一下子打了好多笑脸符号过去。很长的静寂过去，我终于收到他的回话：“其实，那天我在车上说的话是真的。”我的身体定格了，我的呼吸停止了，我的思想凝滞了。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向我，我仿佛被神点拨了似的呆住了，我仿佛参透禅机般大彻大悟。他又发话过来，我迟疑了好久才打开信息框：“或许我早就该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不应等你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才做努力；或许我当初错过的，我这一辈子都错过了。”看着他渐渐黯去的头像，想象着他逐行逐远的背影，我心痛如刀绞。那一刻我终于有了迟来的顿悟：他的幽默，他的笑容，他的脸红，早已让我为之心折。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爱上了这个斗嘴的冤家。我笑了，庆幸一切都有了答案。  
　　暑假，我与男友平静分手。  
　　假毕，我提前返校，只因为心中对他的牵挂已太深太浓太重。我扳着手指头数着他的归期。报到那一天，他终于回来了，许多同学围着他问长问短。我将双手交叠于胸前，远远地站着，打量着足足有两月未见的他。他没变，仍是熟悉的脸，熟悉的眉，熟悉的微笑；然而他亦有变，他换了个很个性的发型：短段的寸发在前额留了些许刘海，因为喷了保湿嗜喱的缘故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也可以帅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他已整个占据了我的心。因为人多，我仅仅在圈外对他挥了挥手，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相信：如果他够敏感，他会发现在个笑容中我蕴含了多少对他无言的欣赏，倾慕，与思念。  
　　周末。突然被想家的情绪左右，我心情郁卒，沉闷无语。我在校园小径上孤独地走来走去，坐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蜷着身子看过往人流。一对对情侣相拥走过，留下私语和笑声在空气中，衬得我益发孤独。我忽然回想起我和他在小树林里的对话。他看见紧紧相拥的情侣，佯扮卫道士皱着眉说：“你看看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的竟个个成了救死扶伤的勇士了。”我为他贴切的形容而叫绝，不过我也板着脸教育他：“你这是酸葡萄心理，注意要小心治疗和控制，否则会沦为和青蛙一样的完全****动物。”思及此，我的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发现我的周围开始有了暖色。我想：今夜是该让误会消释，让一切显山露水了。  
　　打电话到他的寝室，我被告知他不在。我不知所措地抱着话筒，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最后，我觉得去夜市走走，但是后来就发觉这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夜市的喧闹和我上的落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当走到夜市的尽头，我几乎是跑着接近那座电话亭。然而我再次失望了，他仍是没在。我折回学校门口，背倚着一棵即将老死的树，静静地等待。我从没有像那刻那般清楚地认识到我需要他，需要他的微笑，他的怀抱和他的温暖。我听着树丛里小虫的鸣叫，迎来一辆又一辆的车，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又目送着他们远去。昏黄的灯光，将我孤独徘徊的影子拉长又拉短。直到腕表上的时针指向11点，直到路两旁的店纷纷打烊，我才惊觉：我竟已在这度过了无声无息的4个小时。我终究没等到他。我想起《东京爱情故事》里赤名莉香对迟到的永尾完治说：“没用了，电池已经用完了。”是多么地贴切。  
　　回到寝室，我已累得说不出一句话，但我竟从老大那听到了他和班上一个女生的故事：老大说今晚他出去陪她逛街了，老大说他们其实在暑假就开始了，老大说甚至他的发型都是她帮他选的……我真佩服自己，我竟然可以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竟然可以一面微笑祝福他们一面步履平稳地走向空无一人的阳台。  
　　然而那终究只是表面。我的心仿佛在刹那间掏空了，我的心跳也几近停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停地问自己，也不停地问他。终于，我仍是克制不住，我再次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是他接的电话。我俩都不作声。他终于开口：“我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等待。”我问他：“那你现在是忠于你的信仰吗？”那头无语。我轻轻地将话筒搁下。我没告诉他我已和男友分手，我没告诉他我在门口吹了四个小时冷风仅仅是为了见他一面，我没告诉他为了他我情愿放弃曾有的一切，我没告诉他我已将我爱的小船在他那悄悄停泊。当他已为另一个女孩背起了责任，我只有选择退出。或许真如他所言：当初错过的，也许这一辈子都错过了。  
　　依照旧有的习惯，我为自己准备了几瓶可乐，大口大口地灌着。唯有这样，我才可以遗忘我的懊悔，我的失落，我的悲痛。而我从不知道，就是无酒精度的可乐，竟也能让我喝得四肢无力，全身冰凉，神智不清。可即便如此，我仍感觉痛苦在噬啮我的心。我茫然地捏紧一颗棋子，不知如何寻觅一条归路；我甚至觉得，我就是在厚壁中夹击的这颗棋子，有一种随时都要崩溃的感觉。我意识到：我与他的地域空间已隔着一道银河，而我的梦境，便要在这里折断。我仿佛看到，我和他最终成了两颗遥遥相望但永远不可能触及的星球。我告诉我自己，我要学会对他没有感觉，学会不喜欢和他在一起，学会讨厌他的微笑，学会疏远他的一切，学会遗忘，学会麻木。然而，修饰了的超然实则太脆弱，爱了便是爱了，更何况，我是爱得这般投入，这般彻底，这般没有后路。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王菲的《红豆》，不知什么时候我终于胡乱地睡去，什么都已遗忘，只觉得眼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悄然滚落……  

傲风

那他知道什么？～＞～